记录重庆北碚:工匠传承之铁艺人生!

记录重庆北碚:工匠传承之铁艺人生!

他今年七十六岁,子承父业。他说他八岁进入自家的铁匠铺耳濡目染接受手艺熏陶,十四岁便以大师傅的名号开始收徒。

八岁,一个刚刚进入学堂学习,一个懵懂还难谙事实,甚至还在爹妈怀里撒娇的孩子却从正式走进自家铁匠铺的那一天开始,便决定了他此生与“铁匠”这个两个字相伴终身!

看着眼前似乎有些文弱的老头儿,我却怎么也无法将站在通红炉前的他与传统铁匠铺里膀大腰圆的打铁汉子联系起来。相反,他有着与年龄不相符的一些腼腆,他温文爽朗的谈吐,他看似“柔弱娇小”的身材都是让人无论如何也把他放不进铁匠铺里的!

他的铺子就在马路坎上,一棵高大的泡桐树将整个铺子遮的严严实实。其实他的铺子并不大,工作间也就仅仅能容下一两个人开展工作而已!炉子前方安放着两只“金櫈”,铺子四周的墙壁也早已经被炉火和烟尘熏盖的一片黢黑。炉壁右上方整齐的挂着一排铁夹,两盏挂在壁上昏黄的白炽灯在炉火的映衬下而显得沧桑落寞!

屋子里看似一片凌乱实则有条不紊,老铁匠所用的工具摆放的井井有条,只要他站在炉前对这些工具一定是信手拿来。我相信任何一个手艺人相对于自己的工具一定必须是摆放到位,这应该是他手艺生涯的第一课才对!

老铁匠今天要做的是几个很小巧的农用工具,苗圃用的小铁锹。

他说他六点钟就起床开始做准备工作了,我探头往他的工作间里看去,果然炉火已经烧的很旺。

老铁匠就坐在铺子门前切割今天所需的材料!

准备材料完毕,他进入工作间开动炉子上的小型鼓风机,瞬间,炉子里腾起一团白炽的火焰。老铁匠说,在民国时期他父亲开铁匠铺日子里,吹火用的是传统的大风箱,那时铺子里需专人拉风箱。

千万不要以为拉风箱是个好玩省力的活儿,实际上铁匠铺里的任意一种工作都需要的是体力活!那时的风箱有多大?尽管我在七十年代甚至是八十年代都还曾见过这样的风箱,但老铁匠说:大的有两米多长,小的也有一人高,拉风箱的人需站好马步侧着身子一推一拉,拉的必须到位推的必须到底,那样风力才够炉火才旺,才能打出上好的东西来!

说话间,老铁匠已经用铁夹从炉子里夹起一块通红的铁块放在金櫈上【这是一块普通的碳钢】,右手马上拿起放在一边的铁锤进行锻打。老铁匠说:铁匠活是一个左右开弓的活儿,右手拿锤左手拿铁夹,铁锤在一边敲打的同时,拿在左手的铁夹也要不停跟着右手的节奏进行左右上下翻动,左手跟右手需要默契地配合!

此时,老铁匠手中的铁锤在上下翻飞,室内开始光影舞动,一阵抑扬顿挫极有节奏的声音在这狭小的空间响起。老铁匠手中的铁锤每在烧红的铁块上敲击两下,在铁锤离开铁块轻击金櫈的同时,左手的铁夹迅速翻动锻打的铁块,整个动作匀速而又连贯不急不慢不温不火,给人以一气呵成酣畅淋漓之感,这实在是视觉上的一次盛宴!

以前,虽也无数次在铁匠铺子里驻足流连,但却从没如此近距离仔细地用自己的目光去认真接触过,再则铁匠铺里的地面随时都放有烧红滚烫的铁块,那是不能轻易走近的!不过在我的记忆里,铁匠铺的场景仍深刻地印在脑海中。那时的铁匠铺一般都是在场口附近,有时跟随老父赶场去铁匠铺时,就会远远地在铺子门前专注地看铺子里的汉子们在大冬天光着膀子甩动铁锤对着金櫈上通红的铁块你来我往的“对打”。

那时虽年纪尚小,但仍能在铺子里看的出谁是当家大师傅谁是小徒弟。一般来说师傅在铺子里是掌火的,师傅就站在炉子跟前,手里的铁钳不时地伸进熊熊的炉火中夹起一块烧红的铁块看能不能锻打,如果是火候到了就会连同铁钳一并放在巨大的金櫈上,这时站在旁边的两个徒弟早有准备地架好手中的铁锤,只等师傅的一个动作,两只铁锤便一先一后准确地落在通红的铁块上,那节奏那默契真的不是一两天就所能成就的,俗话说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我想任何熟练的手艺用此来形容也莫过如此罢了!

老铁匠八岁师从父亲,我问他:从您父亲那里学到他的真传和绝活没有?老头子听了哈哈大笑说:“其实我们这个手艺不会像其他有些金工手艺那样需要极致的精巧,也不像铸剑那样需锤锤到位,在火候上也不需要练就一副火眼金睛,我们在做这个时凭自己熟练的感觉即可!老铁匠虽然是在这样的说,但我凭直觉,他今天所有的动作及火候的掌握绝对是水到渠成而不会有半点的“水分”夹杂在内,我深信作为一名从艺几十年的老人来说,他的手艺不会是门前的风,而是屋檐上的那一滴水!

我问老铁匠,火候的掌握究竟该如何去区分?他说:“煤炭有优劣之分,好的原煤燃烧温度可以达到1600度左右,而一般的燃煤甚至是在1000度或1000度以下,通常好的优质原煤在常规的时间内会将铁块烧至红的发白,而接近原煤燃烧的温度,劣质煤也仅仅是能将铁块烧红而已。铁块的温度通过铁锤锻打的声音即可分辨,越白热化的铁块声音越绵软厚实,而烧不到位的铁块捶打起来的声音一定是冰冷生硬,就好比一位成熟的歌唱演员与尚未入门的歌唱演员的声音一样!”好不贴切的比喻,虽然这声音在我的记忆里依然有着模糊的轮廓,但在老铁匠今天重新的“演绎”下,那声音已不再远去也不再只是耳边一阵叮当的记忆!

不经意间,老人已经将一小块角钢锻打成一把小铁锹的初步形状,通过不断地锤炼、定型,修正及最后的淬火,一把精致小巧的铁锹呈现在我的眼前,这是今天他这个铺子的第一个原创作品。他说,这样的小铁锹一个小时也仅仅能做三个而已,看似工艺简单实则细小繁缛。

最终在他的精巧的手工下,他用两个时辰完成了五个,最后再经细致地打磨,一把漂亮的小铁锹就算完成!我把那五个小铁锹整齐地排在一块,这个型似洛阳铲的小铁锹你在见到的那一刻如果你能去大胆地予以联想,你一定会认为它们有可能是战国时期的出土文物,亦或是某一时代的传统兵器!

老人虽然八岁开始就师从父亲进入这一行当,但那也是民国三十八年前后的事情了。当年在他的印象中,他父亲铺子的生意虽然谈不上最好,但也中规中矩,养活一大家人算是没问题吧!给他印象最深的是,他父亲将自己的铺子曾搬到北碚二岩复兴隆煤矿,替复兴隆煤矿锻打采煤所需的铁件。

那时候在复兴隆煤矿,打铁用的煤炭是可以随便烧不给钱的,由于复兴隆煤矿当时的煤炭资源丰富,大量需要他们的铁件,由此他们的生意那是相当的好!从老铁匠谈话兴奋的神情中我亦可以感受到这门手艺给他们当时一家人生活所带来的那种安稳和幸福!

民国之后,由于复兴隆煤矿成为地方国有煤矿而不再大量需要他们的铁件,于是他父亲在五十年代又将自己的铁匠铺从二岩搬到北碚下半城朝阳路上继续经营,直到后来公私合营才慢慢退出私人作坊的舞台。

后来,他因这门手艺被招到冶金公司工作,甚至铁路局上班!虽然进了国营企业,但都是从事的相关工作,他说:他这一辈子都在跟铁打交道,这个铺子是他退休之后重温手艺所开,距今也有十多个年头了!

他说他开这个铺子不是为了所谓的生存,他本有一份较好的退养金,晚辈也相当的孝顺,但他就是觉得当年练就的一身力气和手艺白白的荒着似乎有些可惜,于是便有了这间匠坊的诞生,虽然这个铺子远不及民国时期自家铺子的生产规模,但作为他个人的“工作间”已经是远远地足够了。说这话时,老铁匠露出相当自足满意的笑容来!

他有好几个徒弟,其中的徒弟时常做一些铁件会让他这个当师傅的来帮忙售卖,于是他就会把这些东西摆放在他在正码头北京路口的铁器铺里代为出售,平时来店里慕名买东西的顾客往往会问他:“这是老师傅您自己做出来的吗?”

老铁匠就会如实地告诉他们说:这是徒弟娃儿打出来的,不是他本人自己的!虽然如此,但很多的顾客还是相信他徒弟的手艺,既然有这么一个优秀诚实的师傅,他的徒弟也一定会差不到哪里去吧!

老头的徒弟都是以前收下的,他说传统的手艺受现代科技的冲击,已经快要绝迹了,这门传统手艺又苦又累已经后继无人!他说到这里时,我突然想到若干年后如果我们的下下一代要是还能见到我今天见到一样的场景,那算不算是一个奇迹?

于是,我觉得一个民族,一个民族的未来我认为不能只靠所谓的现代科技来予以支撑,在欧洲国家那些有着数百年的老街,有着悠久历史的传统手工业至今他们都还在很好地进行保护和传承。

君不见;法国Louis Vuitton最顶级的皮包乃纯手工缝制,劳力士表最顶级的机芯打磨和装配仍然是人工进行,世界上最好的大马士革刀也依然是手工锻打而成!

高科技和机械固然可以取代相当的原创劳动力,但却取代不了传统手工内在的那份文化精髓,譬如我国的青铜及古木工文化可以说是现代科技在任一时候都是所不能替代的!

对老铁匠的拍摄还算顺利,与他相约几次都未能成功,幸好在前几日与他约定方才成行。休息时,老铁匠突然神秘地对我说,他还有一块看家宝贝,没有轻易舍得拿出来用!

说完就在里面翻出一块锈迹斑斑的铁块来,我有些茫然,他说:千万不要轻易小看这块钢,这钢是他当年去湖南铁路局上班时收集到的几小条钢轨,是当年日本侵华时修建的铁路拆下来的,当年他拿回家时,发现这小段铁轨上还铸有日本太阳旗的标志,这钢轨用来锻打菜刀镶在刀口上,特别的锋利而且经久耐用不会轻易伤刀刃!

不过遗憾的是,当年拿回来的好几段钢轨就只剩下这一小块了,如果要是老人能在当年好好地将这几段铁轨保存下来,是不是又该被送进博物馆成为日军侵华的又一铁证?

临别时,老铁匠站在自己的铺子门前指着门前马路对面粗大的法国梧桐说:当年他是亲自看见栽下的这两棵树,如今已经过去了整整六十多年,岁月沧桑,他人也老了!我问他,还准备干到哪一天,他说等到哪天他想好了或者说干不动了,他就准备给自己提前“退休”……

未完待续,请进原帖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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